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蒋登科|家在恩阳:一些小地名

蒋登科 风铃的后花园 2021-06-15



家在恩阳:一些小地名

文 | 蒋登科

作为地标的独柏树

这是一棵普通的树。

长在山野,已经找不到详细的成长档案。

爷爷曾经告诉我,他的爷爷小时候,这棵树就长在山垭上,一代又一代口口相传,长成了漫长旅途上的一个节点。

经历了风雨雷电,看惯了春秋轮回,装满了旅人的脚步与喘息。树枝一节一节地干枯,越来越短。树冠一圈一圈地缩小,逐渐失去了蔽日的浓荫。树身空洞了,有雷劈火烧的炭痕。

它成了一个地名。它站立的地方是米仓古道一个小小的分支。在依靠步行的年代,从恩阳到渔溪,这里是必经的捷径。石板路破了又被人修补,换了一次又一次。如今,石板路已被一条乡村公路替代。

这个地名没有名气,但在我心中,只要说起它,就如雷贯耳。

我曾无数次经过这里远离家乡,也曾无数次经过这里返回故园。我曾经伫立树下,看大路上人来人往,离去或者归来。那些人,有些已经永远躺在这片土地上,有些流浪在外,也有些已扎根他乡。

独柏树的周遭,长出了很多高大的树木。它显得越来越矮小,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,伫立在路边,眺望着远方。

但在我心中,它依旧那般挺拔。到了独柏树,老家就不远了。一条很小的岔路从那里分支,那是回家的路。




弯弯曲曲的之字河

之字河的“之”是“之乎者也”的“之”。

使用了“之”字的河并不代表有文化的河,只是它穿越了家乡的崇山峻岭,实在是弯曲得找不到一段笔直的河道。我相信家乡的祖辈是有文化的,才有了这样一个名字。

之字河的水来自大山,甚至还有很小的一部分来自我家的屋檐、院坝、田坎。在两岸绿树的掩映下,显得幽深、碧绿。

之字河并不宽阔,但在小时候,我一直觉得它就是一条大河。隔河看得见小路,听得到人声,但它却像是一道天堑,没有人能够徒步跨过去。只有依靠河上的小木船。来来回回的那只小木船,把很多人渡过去,又把很多人接回来。远远近近的人们都汇聚在这里,两岸的渡口总是很热闹。

如今的渡口已经荒芜,曾经的渡船不见了踪影,摇橹的艄公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。返回家乡的我,早已不需要步行了。

但是,我还是时常步行到渡口,看看之字河的曲曲弯弯,看看微风吹皱的河面,怀想那只小木船,以渡河的方式想象着对面有人来,我要渡过去。



站在黄梁垭远望

杨店梁是米仓山无数山岭中的一道小山梁,弯弯曲曲的小路蜿蜒在半山腰。千百年来,这条路不知走过多少人,时间不知流过多少代。

黄梁垭是杨店梁最热闹的垭口。黄梁垭站着一棵巨大的黄梁树。树下的平台是行人歇脚的地方,可以放下驮负的重物,吹吹穿过垭口的微风。如果愿意,还可以和十里八乡的行路人拉拉家常,交流来自他乡的消息。

在黄梁垭更可以远观。这里是三个村子交汇的地方,远远的山脚下是小河,远远的头顶上是蓝天白云。如果平视,远处是无边无际的山岭,更高的上八庙挡住了远望的视线,义阳山下就是恩阳古镇。小时候,我曾无数次站在这里猜想,山的外面究竟是什么,但最终没有猜出结果。目力太有限,想象力同样有限。关于山外的故事,我们都是听长辈讲的,像是传说,也像是神话。

我曾经与小伙伴坐在黄梁树下畅想未来,比如走出大山去到城市,实在不行,就在某一座山上种植一片果园……

离开家乡之后,我曾很多次经过黄梁垭返回故园,或步行,或开车,也曾站在垭口上远远眺望,只是不见了当年的小伙伴,也很少见到歇脚的行人。

杨店梁静静地躺着,而且多了不少绿树,像一条葱茏的巨龙。黄梁垭却有些荒凉了。

站在垭口的时候,我好像还能感受到曾经的欢笑、沉思,以及没有因由的梦想!



没有名气的红包梁

红包梁实在没有什么名气。

除了我,除了越来越少的年长的人,村里的年轻人可能都不知道它的名字。

红包梁是我的祖辈、父母耕种过的最高的土地。其实就是红色的石谷子,风化之后散开为泥,除了天然的风雨,没有任何肥力。

山坡上的小树都长得很慢很小,在风力的作用下弯腰,倔强地长成了与山势平行的模样。

我的祖辈依然认它为土地,冬天种小麦,夏天种红薯苞谷,从山下挑水、担肥,耗费了无数体力心力,收成并不理想。但一代一代人依然认它为土地,依然在那里耕耘、劳作。

时间无情,风雨无意。山顶上的几个小土包,一天一天地变小,直至最后消失,与土地融为一体。

其实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,乡村的人越来越少,逐渐无人再关注那瘠薄的土地。也没有过去多久,曾经的土地上长起了树苗,一天天长大。远观时,已经见不到红包梁曾经光秃秃的模样。

我也再没有登上过红包梁,回到家乡时,只是偶尔从它的脚下经过。

那里有一片坟地,是我家的祖坟。我的爷爷奶奶就安静地躺在那里。

他们的坟头长满了杂草,我们要很费劲才能探出一条路,为他们燃一炷香。



馒头似的元凤山

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元凤山,一座馒头似的小山。

我并不经常到元凤山下,那里不是回家的方向,但可以远远看见。

只是偶尔走亲戚,或者到唐家梁的油坊换油,才和家人从山下走过。

在我老家,元凤山很出名,因为它就是我所在的村庄的名字。

村庄的名字变化了很多次,我不知道它过去叫什么。

但是我知道,自从村子的名称从数字换成了汉字,它就叫做元凤村。

我从来没有登上过这座小山包,但它在我心里依然神圣,它以村庄的名字,指引着我回家的方向。

突然有一天,村庄的名字消失了,变成了社区,和其他的村庄合并为一体。

道路还是过去的道路,山梁还是原来的山梁,土地还是曾经的土地,只是那些耕耘着的乡亲突然变成了居民。他们不拥有高楼、马路,依然拥有田埂、森林,虽然身份有些尴尬,但他们确实变成了居民。

村庄也许都将消失,连同它们的名字。

茫然的是远离家乡的我,满头白发回到家乡的时候,可能不再有人知道老家的方向。



蒋家嘴的分量

大山有梁,站在高处,可以登高而望远;

大山有湾,地处山梁交汇的地方,土地相对肥沃,水源相对丰裕;

大山有嘴,随着山梁延伸,地势逐渐降低,山梁也逐渐单薄,便有了山嘴,土地瘠薄,水源缺乏。

杨店梁、蒋家湾、熊家湾、蒋家嘴、黎家湾,都是我家乡的地名。

我的老家在蒋家嘴,离两边的山湾都很近,但那里的人们却有着不同的命运。

不知道我的祖先为什么会选择这样贫瘠的地方繁衍生息。祖父曾经告诉我,家里有过好田好土,只是土地太珍贵,舍不得在上面修房建屋,最终选择了山嘴之处,临近悬崖的地方。

一辈子都在爬坡上坎,每代人都在坡地上劳作,春天负重上山,秋天负重下山,好像没有真正挺直过脊梁。但土地在他们心目中却无比神圣,即使是收成微不足道的山坡。

这里很偏远,地图上找不到它的名字。要翻山越岭走很久,才能见到一条叫之字河的小河,那里汇集了老屋流下去的雨水;又要翻山越岭走很久才能到达一个叫恩阳的小镇,那里汇聚着四面八方的乡邻。至于其他地方,比如周围的巴中、达州、广元、仪陇、营山,远处的重庆、成都、汉中,以及不知道多远的北京,人们只是听到过名字,并一代一代地以名字的方式传了下来。


(文中图片来源网络)

不过,这里的风确实很纯静,这里的天空确实很透明,这里的雨来得急也去得快,这里的人淳朴得和大山一般。

这里的夜晚最有魅力,星星大多数时候都挂在头顶,最惬意的是晚上听着蛐蛐鸣叫,躺在干净的晒场上,躺在院坝里的大簸箕里,听老人们讲述过去的故事。听着听着,就进入了梦乡,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。

岁月流逝,季节轮回。

山还在,但很多土地已经荒芜;

老屋还在,但很多人已经远离。

蒋家嘴,这个地名平常得没有任何特色,却一直在我心中。


2020年10月28日,重庆北碚


作者简介

蒋登科,四川巴中恩阳人,文学博士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美国富布莱特访问学者,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副社长,兼任重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、重庆市北碚区作家协会主席。主要从事中国现代诗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,并长期从事期刊、图书的编辑出版工作,系重庆市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学术带头人。出版新诗研究著作近20种,并有散文集、散文诗集面世,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项,教育部及省部级项目多项,多次获得重庆市社科研究优秀成果奖、重庆文学奖、重庆艺术奖等奖项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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